接第五章2：孤独的巡礼者。十四年后，2037年，兵库津，东京时间3月21日22时
当雨夜令人畏惧的寒意再次拷打着她的身躯时，罗曼诺娃才仿佛从伏见伊织如受伤的冰原狼般哀痛的哭嚎中清醒过来，呆滞的望着被雨滴鞭打着的车窗玻璃。
“秘密不曾安息”
她像是在祈祷一般，默默阖上双目品嚼着这句令人畏惧的箴言。在她的人生当中，成为秘密的守墓人绝对是最令人作呕的选择，但是她总是别无选择。
然而……这一可悲的循环，是从何处开始的呢？是从被父亲认定为家庭的牺牲品开始？是从选择在军队中寻找归宿开始？
还是……从在经历克什米尔的那个寒夜之后妄想在远东继续追寻所谓的真相而不是干脆结束自己的生命开始？
秘密与真相都不曾安息，它们无比宝贵，它们一文不值……
接第12章“士师时代”末尾，第15章与15.1章
十四年前，2023年3月x日夜，藤原绘理抵达谢皮洛夫基地数十天前，达拉克山区北部，克什米尔印度控制区。
“我们就不能吃点别的吗，萨沙老爹？”
勉强咽下最后一口成分不明的“肉制品”，罗曼诺娃干呕着把还剩大半的本地产咖喱薄煎饼扔进了身侧的压缩呕吐袋里——她可不想等着某个车臣或者塔吉克雇佣兵通过挖出浅埋的食物残渣判断出自己离开了此地几个小时。
“你还是这毛病，这可是本地的特产，安娜塔西娅。”
与郁闷的高级准尉完全不同，匍匐在灌木丛后的亚历山大•雅科夫列夫兴致十足的用牙齿撕扯着干冷的粗面包。这让罗曼诺娃很是怀疑这位“退休中学教师”的收入水平与饮食习惯——尽管她很清楚这家伙账户上的卢布肯定和他的教职没有多大关系，而且做的菜从她上小学时起也就仅仅是让人勉强下咽的水准。
“真不知道您这些年究竟在干什么。”
罗曼诺娃给了他一个白眼。除了正式着装之外，这个今年才刚满50岁的男人在度假期间的不修边幅让自己看起来足足有70岁——白成一片的连鬓胡子加上脏乎乎的全联盟海军步兵退役人员联络协会纪念版夹绒冲锋衣，任谁都不会认为他是个有钱到足以在达拉克山间别墅度假的人。
“没准今年回莫斯科的时候有必要带上几件以色列产的百搭版军用夹克”
她这样想着，思维早已飘出了本地特产“不知什么肉”咖喱煎饼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眼前杂乱的耐寒树木，回到了莫斯科克鲁泡特金大街289号那间公寓的衣柜里——小时候自己会在几个角落放上装满干花的布袋，每当那个时候，雅科夫列夫总会带着欣慰的笑容站在自己身后，一边指点着那些干花，告诉自己它们的学名，一边随着自己的性子，把昂贵的保加利亚玫瑰精油——那也是自己托他带回来的——撒在那些一文不名的花瓣上。而到了上中学的年龄，自己最喜欢，最值得骄傲的记忆就是新年时被自己塞满的衣柜和带着一脸苦笑试穿新衣服的男人和男孩——那些衣服可是自己跑遍10多家衣饰店淘到的，最物美价廉的衣服。或许，明年的新年，老雅科夫列夫依然会烧着茶炊等自己回到那间僻静的小公寓里……
但试衣服的人呢，却永远的少了一个……
感觉到风沙打进了眼睛里，她倔强的揉了揉眼，把即将滑在瞄准镜镜片上的泪水压了回去，却一点也没注意今天的风速几乎是0。
“塔波尔0，有动静，大约一个小队”
无线电里传来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不得不承认这声音挺应景，但克鲁泡特金大街的幸福生活和这个声音几乎是不共戴天。
“说了几遍我讨厌这代号（注1），您这猪猡，尊敬的少尉同志！”
罗曼诺娃的声音有些“恶狠狠”。谁让父亲选择把自己从驻伦敦大使馆送回莫斯科寄养，却把继母接到任上照顾的时候，这小家伙还没出世呢。
“对不起，准尉同志”
无线电里传来罗季昂•弗拉基米罗维奇•罗曼诺夫——她同父异母的弟弟——的道歉和几名队员压在喉咙里的笑声，忽略无线电通信纪律不谈，她反倒觉得这挺解气——倒不是因为自己那点让人心烦的“个人家庭原因”，而是“赖”在高级准尉这么多年，作为分队最高指挥官“合法”训斥新丁尉官的机会还真没有多少——即使那是自己的弟弟。
“全体准备”
罗曼诺娃下达了警戒指令，队员们都已经找好了位置，而她自己和罗曼诺夫则一左一右缓慢的移动到了雅科夫列夫身侧。打开保险，罗曼诺娃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轻轻将AN-94R突击步枪的枪管从树干后伸了出去，透过1PN51夜视瞄准镜，她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十多个鬼魅般的人影缓缓渗出了浓密的冷杉林…………
……………………
尸横遍野。
难以想象，1天前，甚至是一小时前，占领这里的还依旧是经历上千年纹丝不变的林木气息。
随着夜风的舞步翩然而至，低矮的灌木随之缓缓摇曳，在甜蜜的催眠曲中呼吸出高原浆果花特有的芬芳……
现在呢？
鲜血的腥味和脑浆中散发出来的特殊气息混杂成了赫卡忒锅中的魔药，在火药的热度中蒸发出一股味道，一种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能臣服于其石榴裙下的，极其熟悉而又极其厌恶的味道。
它的名字，叫死亡。
北约制式武器素有的低沉怒吼撕裂了不久之前还只有鸟雀婉鸣的寂夜，SS109肆意的冲撞着在其**之下瑟瑟颤抖的冷杉树，劈啪不停的爆响声如同一曲蹩脚至极的配乐，与不断被火焰和气浪揽入怀中的克什米尔米努草上演着一场恭迎死神降临的狂舞。
“该死”
几乎是凭着直觉躲过了鬓边擦过的灼热，用一个长点射在红与白的乱舞中继续为尸体堆增加着高度的罗曼诺娃不知是在咒骂敌人，还是在责怪自己的大意，亦或是鄙夷那些连敌人数量都搞不清的阿尔巴特街情报官——或许三者都有，但情况已经由不得她有丝毫犹豫——尽管于这片土地上响起的死亡歌咏到目前为止更像是单方面的屠杀。
空气中弥漫着死神来临前特有的腥气，寒冷的夜风在已显空旷的树林中呼啸着拍打着一些已被雷电折断的冷杉，与对面细密的步点一起，响成了一曲纠结在肾上腺指数中的死亡前奏。
“BOOM!BOOM!BOOM!”
刚好布置在作战靴靴口和裤腿交界处的绊线直接撞在了对方尖兵的作战靴护圈上，被5枚用电线连接起的绊雷和跳雷同时起爆，全方位无死角的爆炸直接把对方笼罩在了一片白与红的雨雾当中，喷涌的气浪夹杂着死伤者的惨嚎，横扫了在几秒前还寂静无声的树林。闪烁着白色爆炸火光的夜视瞄准仪当中，一个个带着模块化防弹盔的身影已经跃出了雷区。
“二组去后面，一组掩护，三组跟着我！”，倚在一棵格外粗大的冷杉树后，她捂着耳麦冲队员们大声命令到。
愤怒的罗曼诺娃继续抬枪扣动着扳机。随着一个三发点飞释而出，5.45毫米的双冲程弹直接打飞了一位倒霉蛋的脑壳，飞溅的鲜血和脑浆在空气中上演了一出红与白的轮舞，如豆腐花般散落在地面上。
“呸，到底哪里不对劲”
她将自刚才起似乎从未停下的惨叫声很干脆的认定为了背景音乐，在换弹夹的同时自言自语道。
“别把他们当成傻瓜，阿尼亚。这种愚蠢的对射继续持续下去会是我们的灾难。”
雅科夫列夫边说着边把AK-74N的保险调到了单发，尽管这支安娜塔西娅特意带来的备用步枪并没有配备夜视瞄准仪，但在这会区区300米位置上，自己还是有自信一枪毙敌。尽管这里对于他而言本应是一个美妙无比的度假地。
“这些垃圾货色绝对不是我们来自欧洲或者是联邦的老朋友……擅自拜访你房子的那些蠢货也一样”
罗曼诺娃向自己的童年监护人递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在老雅科夫列夫的提示下，她似乎看出了这帮家伙到底哪儿“不对劲”。
算上第一批在一轮覆盖火力之下直接被割倒的傻瓜，在这个寒夜中进入印度领土与通过空降造访此处的罗曼诺娃分队交火的敌人竟无一例外的像冲锋的普通步兵一般做着最欠佳的战术选择。从头说起的话，目前对面的这帮人正针对作为劫持目标的老雅科夫列夫在高山林地上与火力完全占优的敌人——也就是罗曼诺娃的分队进行一场搜索-追逐战。
现在双方的位置处在视野最为开阔的山脊中部，而算上老雅科夫列夫，双方最早的接触位置是在山腰部分的度假别墅——几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直接被老雅科夫列夫埋设的简易子弹压发雷和贝加尔武器实验室制造的“小鲨鱼”轰碎了膝盖以下的所有零部件。在老雅科夫列夫于这约10公里距离的中点处与紧急伞降的罗曼诺娃汇合后，这帮至少在意志和数量上令人无比敬佩的蠢货就很执着的对罗曼诺娃分队完全占据地形优势的环形防御线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仅仅是组成松散的侦察队形，既没有放出前哨在迎风坡密布的灌木与冷杉中检查对手是否布设了地雷，也没有在冷杉林的边缘留下2-3个人掩护，数个小队便以细密的小碎步敲打着暴风雨般野蛮的鼓点，像是一只步兵分队般发动着无厘头的冲锋。从战术动作上来看，这帮人在个人动作上水准上乘，但战术配合就实在太过于粗糙了。
再抬眼看看他们手上的装备，这帮人就更不对劲了——身着黑色山地作战服的尸体在生前全部装备着加拿大制的C8A2突击步枪，这倒没什么，毕竟这种性能优良的仿M4战斗步枪行销世界军火市场，加拿大，不列颠尼亚王国，荷兰等多个国家都装备了该型步枪，但是对于这帮人来说，某些在从伊斯坦布尔到坎大哈和喀布尔的军火黑市上都已经消隐无踪的装备就显得很不对劲了——全新的AN/PVS-14型夜视仪，带有越野底盘的单兵遥控火控系统甚至是几个小巧的高浓度麻醉气体钢瓶——哪里的“不明武装分子”会在使用这些联邦军库底装备的同时做出如此欠佳的战术选择呢？
是故意演戏？还是确实是一帮装备精良，技术不错但欠缺配合的准菜鸟？一般来说，她不愿意以第二种可能性猜测敌人，但这帮人竟然会在雅科夫列夫退役多年后不惜进入印度领土劫持他——并且还能准确的找到度假中的他所处的位置，这恐怕是令总参情报局颇为不爽从而使其大动干戈的直接诱因。
更为令人捉摸不透的是，总参情报局竟然没搞清楚这帮人的确切身份和火力配置，只是含糊的指出了他们可能的行动计划并反而命令行动部队搞清对方身份。这种情报运作水平，估计能算得上是总参情报局成立以来排的上号的败笔了。但时间不等人，就在阿尔巴特街那帮素来牛皮哄哄的情报军官恨不得揪着胡子上吊之际，自己的这支分队已经从运输机上跳到了尚有冰雪覆盖的克什米尔——当然，作为搞不清火力配置和对方身份的代价，这支24人的海军步兵分队甚至携带了AGS-30榴弹机枪和背负式的小口径迫击炮，规模绝对不小。
但是，即便如此，这个被迷雾笼罩并且掺杂着太多阴暗秘密的“秘密行动”在目前看来也是完全不容乐观——鬼知道这些如丛林中钻出的精灵般层出不穷的莽夫来自哪里？这可是在克什米尔的印控区，哪怕是被有钱主们钟爱的度假胜地，驻军也绝对不会被赶出这片土地“传统艺能”的列表。
想到这里，罗曼诺娃真是有股想把总参情报局南亚处的那帮白痴通通掐死的冲动——这简直是在让国安会看笑话……等等，TMD重点不对，真正的关键问题在于这伙明显不是印度军队的家伙——因为对面至少从火力配置来看与“黑猫”没什么联系；也明显不是任何北约国家特种部队——因为他们的表现不会如此拙劣；而且自己对于那些“老伙计”的行为模式实在太熟悉了，不会看不出来。那么，这些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找一个退役多年的前海军步兵上校究竟有何贵干——这白胡子老头做过的危险活计不计其数，但如果这帮人的最终目标特指他12年前的某次失败详情……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排除国家力量的话，以是雇佣兵而论，规模小点的集团恐怕直接就要关张大吉了。而几个常驻阿富汗和克什米尔的世界级军团也不会傻到和国家力量硬碰硬，难道自己今天碰上的真是一帮只靠人数，闭眼送命，梦中赚钱的二流佣兵？
“3号激发”
看着PAD上的脉冲感应器联动装置的图标随着爆炸声和惨叫由红色变成了灰色，罗曼诺娃知道，如果她不能果断的做出决定，所有人都会和她一起变成尸体，成为某些秘密永远的守墓人，默默无语的守墓人。
这种危险和12年前她所面临的危机，在现在来看毫无区别。
注1：塔波尔：即塔波尔派，15世纪捷克胡司战争中的激进派，因圣杯派与德皇和教皇妥协后的反戈一击而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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